季夏北辰

【叶乐】缘生(上)

艰难产物,感谢某翎催更

 

我杀Lof敏感词

 

故事还未入佳境,您可得慢慢候着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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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色欲晚,云也压下来,暗的没边儿。说是大暑的时节,稻子熟得正好,忙着晾晒呢。正午里还艳阳高照,云堆在天边上,白得晃眼。万不曾想突然电闪雷鸣,若是瓢泼大雨倒下来,不知半年来多少心血又白费了。


往往此时炊烟袅袅,有闻蝉鸣牧歌,今儿个是赏不得。只听得远远的吆喝声,怕是哪家匆匆收稻,人手实在不够。眼看着豆大的水珠开始往下砸,心急得很。


行人避雨,赶路的也躲进驿站里去。列缺霹雳,电闪雷鸣,天上好不热闹。雨是终于下来了,倒没有预料中那般烈,忽大忽小一阵一阵地落,下不了多久也就停了。外边便静极,什么声音也寻不见,倒是一幅雨洗天清,市人行尽的模样。


屋檐尚还有水珠子从脊上滑下,啪地一声落到官道的青石板地上去。远处又有蹄声近来,马蹄铁敲在石板上响得清脆,还有脖上银铃叮铃啷当,算是扰了这农家清静。只见得一匹西域的红鬃马迈蹄飞奔而过,驮着一个灰衣青年,再仔细一瞅,前头还坐着个约莫八九岁的孩子。


那青年看着散漫,缰绳也不过虚虚握在手里,不甚在乎地四处张望。孩子发觉了,略微紧张地抬起头望着大人,想着提醒两句:“先生,您莫分心,这马驯服也不得几日,性子还野着。”


青年闻言啊呀几声,抵不过孩童清澈又严肃的眼神,还是不大情愿地调整了姿势。


“邱非,你还是个孩子,万万不要学那么些个大人做派。”那人言辞恳切,“你讲,同我骑马归京,不是比坐轿子有趣得多?”


“那也是。不过您是鸿胪少卿,言行不可随意。”叫邱非的孩子重申再三,硬是让青年吐掉了咬着的青草叶。“我不是来陪您游山历水的。已是弟子,那就要尽一分心。”


青年沉吟一会儿,转眼又一笑。“急什么?我从南疆回来,必是办好了事。陛下让我寻的东西,自然也是寻着了。”





今上即位二十载有余,还是春秋方壮时候。少时血气方刚,举全国之力发兵南疆,打打跑跑进进退退磨蹭了好些日子。老来的大将几乎全被先帝杀了个精光,再谈跃马拼杀之事自是寻不得多少名将,吃败仗也是不可避免。奈何南疆地偏人少,人人当精兵用之也不可挡中原数十万大军。双方你来我往,拉扯了十来年,终是因南疆人烟日益稀少,不得已遣使者来降。


使者面见天子,话倒是说得明白:降虽降了,也不是打不得的。姿态强硬,一众文臣武将朝堂上干瞪眼,也只是看着陛下下了文书,允了封国。让人风风光光地回去了。


少年天子已不惑,锐气稍敛。无人可用,迫不得已忍气吞声。南疆从来是心头一块大病,如今几年来跋扈的很,招兵买马,怕是不日即叛。


急虽急,又不可轻举妄动。中央的官员一批批派下去,多数任期不满就告假还乡。无他,那蛮荒之地潮湿闷热,虫蚁横生,汉人自是水土不服。而鸿胪寺掌外交,除大鸿胪执大权,听命中央而长居京城外,其他官署人员免不得四处奔走。少卿位次鸿胪卿,又逢南疆不得安宁,不得己担此大任,亲驻怀远驿。


此任鸿胪少卿姓叶名修,看岁数莫不过二十来岁,却已入官场七八年。本是无名之辈,科举一鸣惊人成了状元郎,数不清多少人等着巴结这新贵。然这人性情奇得很,好好的户部肥差放着不当,偏要往那崇山峻岭之地闯。


他讲,你看这儿瘴气把人吞了骨头都不剩,也有花开时雾也起来了满山谷都是。有人说岭南是心安之处,这彩云之南没准也是我魂归之所呢。





邱非毕竟年纪还小,有些老成也抵不过孩子心性。叶修半晌没跟他搭话,不由得觉得没意思。两边稻田麦谷的风景看腻了,师傅衣袍上的玉佩也玩够了。他小小地打了个哈欠,是要在马背上好好睡一觉。


雨停了,空气清凉得很,晚风又吹起来,直往人心窝里钻。畅快是畅快了,也不免觉得心头一点凉。叶修怕孩子冷着,用外袍使劲裹了裹。


天上浓云还没散尽,太阳又露了个脸。傍晚的霞光和灰黑色混在一起,叶修抬头直叹乌七八糟。但细细看来,还有那么点罅隙里一点光的意思。邱非在他怀里睡着,马颠簸得不太安稳,前方是混乱又瑰丽的晚霞,他们将大片乌云甩在身后。



 


 

待邱非一觉醒来,天已暗沉。这农家旷野无高楼,都城灯火看得分明,想来片刻即可进京。


叶修依旧是那个么懒散样,马也不策了,任它慢慢往前踱。邱非怕赶不上亥时关了城门,又想先生从来老谋深算,约莫是算好了时间,便也不再急。


师徒俩打城门口下马。叶修也不担心邱非年纪小,疆绳交由他牵了去,自己信步至城楼下,冲上头嚷:“王杰希!今儿个可是你当值?”


半晌没动静,望楼上黑黢黢一片。而后有人探头下来,语气很是不耐:“王杰希带人巡视城内去了。叶修,你回来做什么?回京城啃你家老本吗?”


“我有事面圣,急得很。”叶修没搭理他,“这孩子小,不会骑马。烦你送他回我府上去。”


方士谦哼一声,向部下交待了几句便亲自下了望楼:“我堂堂中郎将,是来给你带孩子的?”


“得了吧方神,”叶修朝他一笑,“若不是不行,你至于在这里看大门?陛下早派你领军出征了。你也就能对着老百姓蹦哒蹦哒。”


方士谦果真要扑过来揍他,叶修轻轻巧巧地闪开了。他又问:“你何必呢?戍守边疆征战沙场又不是你的抱负。还不如辞了官,回头去当你的医神呢。”


方士谦沉默了一瞬,说:“你懂个屁。”


“我又不是你这么个偏执狂,我当然不懂。”叶修也不再多说,只是去和邱非交待了几句安排,头也不回地向皇宫方向走去。


方士谦也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看,想抱邱非上马。哪想这孩子机灵得很,早早地自个儿坐在马上,只是望着他。


“唉。”方士谦说,“个个儿都是人精。”


邱非等他骑上马,在背后问:“少卿在京城竟还有府邸?”


“他哪这么阔绰,”方士谦很不屑,“都是祖上传下来的。”


他马驾得不快,但一路七弯八拐走了不少小路。邱非没来过京城,很是新奇地到处看。最后马停步在一座不大显眼的官邸前,方士谦带他敲门去。


邱非又问:“为何门口不点灯笼?”


方士谦沉吟了一会儿:“家门不幸。树大招风。”


这两个词之间有何联系?邱非也不多问,只好等有人来应门。


开门的是个少年,看身形已有十六七。见到方士谦亲临,惊讶又惶恐地啊了一声,连连作揖,问方神怎的晚来大驾。


方士谦摆摆手说不必,微草无事不登三宝殿,今天受你家少卿所托,送个孩子回来。末了又讲:“看你过得还好,也算是放心了。”


乔一帆心里一酸,到底是对京营有几分感情。倒是邱非有模有样向方士谦鞠了一躬,说:“今日之事,万分感谢。鸿胪少卿归京,还望日后中郎将还可照拂一二。”


他微不可见地一点头,疆绳给乔一帆牵马入厩,自个儿转身走了。


乔一帆这才打量少卿捡回来的这孩子。实在少年老成,还好莫失尽童心,算有个孩童样。一帆领了他到西厢房,寻了床干净褥子铺上,劝他早些歇息。


邱非路上睡过,精神头还足。于是问一帆这府内还有何人?明日要挨个儿拜见。


乔一帆哭笑不得,还是给他细细解释。叶家连出状元丞相,本是百年前的名门望族,如今还算受皇家信任,命的官职也不是明面儿上的。一家百口上下,莫不得小心行事,怕误了陛下的精心谋划。叶太傅倒是潇洒,致了仕便去寄情山水,早不在这老宅子住,只留了两个儿子来揽大局。没想到小儿子叶秋丝毫不感兴趣,南下经商去了,大儿子叶修又不走寻常路,非得往荒无人烟的地方跑。这偌大一座府,平常也没几个人看着。


“今天你怕是见不着了,”一帆继续说,“鸿胪寺的人其实多着呢,我本不善于武力,叶少卿把我从京营调过来,还没来得及分配什么任务,其他人都是常年在外边的。鸿胪主簿唐柔虽出身大家名门,来了后倒是丝毫不介意地任守北狄。鸿胪卿倒是常驻京城的,叶少卿说大家往来借住太麻烦,直接将他的宅子改当鸿胪寺人员集中处了。其他人……我跟你讲也记不得,还是明天去领你认吧。”


邱非道了谢,也睡下了。半夜里迷迷糊糊地,似乎府内又热闹了一通,想必是叶修回来了。他睡得沉,只觉得吵闹了一阵也无大碍,一觉醒来到了天光大亮。


叶修过来正欲叫他,探头一看床上已无人影,不知躲在哪窸窸窣窣地换衣服。待邱非洗漱完毕,又是领了他去用早膳。


这倒是大开眼界。屋里摆了张大圆桌,人也就陆续落座,一伙人凑在一块吃饭,好不热闹。一帆没忘昨晚答应的事儿,悄悄给他指。鸿胪卿陈果,丞方锐和魏琛,几个主簿,唐柔,安文逸,罗辑,有个莫凡不同他们一块儿吃,还有一帆自己。


邱非数了数,分明还有位昳丽的女子未曾介绍。一帆略带犹豫地看了叶修一眼,说:“她是苏家人。”


苏家!邱非在外流浪久了,听闻的事也多。这苏家本是京城大族,十来年前一纸罪文,苏将军被诛了九族,全家上下也几乎无一幸免。


“是那个苏家?”邱非小心翼翼地问。


一帆点点头:“是。苏沐橙小姐是被叶修前辈救下来的,也只能让她在这隐蔽些的地方待着……”


不知陛下知晓罪人之女就在天子脚下活得安稳,会作何感想。


邱非想着还有点担忧,连忙多扒了几口饭。






叶修刚回京,如今鸿胪寺算他真正手掌大权,手上公事有不少要应付,不得不累死累活在宅子里秉烛案牍劳形了几个晚上。


今日算是无事,果然起的也晚。邱非等到日上三竿,其他人早已出门各做各事去,只剩个苏沐橙盯着门廊上的鸟笼看。叶修不紧不慢地喝着粥,讲邱非啊我们今天逛京城去。


来了几日,从没正经看过这座城。邱非心底藏了点雀跃,面上还是严肃:“您的事情都办完了?”


“完了完了,你可放心吧。”叶修伸了个懒腰,回房寻了些碎银子。


临走时苏沐橙冲他招招手,从桌上的果盘里抓了一大把瓜子花生:“好好玩呀,路上吃。”


邱非下意识接着,刚想说点什么,就见苏沐橙斯斯文文地起身,飘然行远。


邱非与鸟笼里的八哥面面相觑了一会儿,还是把坚果装到了口袋里,随叶修出门了。


叶修也没骑马,看样子去的不远。两人又圈圈绕绕地兜出了小巷,直往大街上奔。一出来即觉得豁然开朗,如今坊市制度几近于无,百姓的店铺开满了大街两侧,热闹非凡。


“哎哟,”叶修兴致勃勃地说,“看着没,那边的小摊像在卖什么稀罕玩意儿,咱们也看看去。”


邱非摸了摸叶修扔给他的碎银子,思量着此番开销可不能过大,也还是跟着去了。


说稀罕也不稀罕,京城四品官,什么没见过?邱非凑过去一看,是些西域的植物药材,摊主写了木牌标在一旁,什么安石留、寒瓜、芦荟、野悉茗。个个儿看着模样讨喜,绿的红的晶莹剔透。邱非剥了些花生吃,正觉得口干舌燥,还没等他说点什么,叶修已经和摊主讲起价钱,而后抱起个大寒瓜,手上还拎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往回走。


邱非接过布袋子,拿了个安石留。费了不少力气掰开,递给叶修一半。这东西吃起来万分麻烦,虽粒粒饱满,丁点儿果肉还得吐籽。但不得不讲多汁甜美,一时是吃不腻。邱非小心翼翼地把多余的果皮果籽攥在手心里,回头一看叶修吃得潇洒,剥下一把果粒仰头就是一倒,咔擦嚼几下,竟是全给吞了。


“您不嫌硌得慌……”邱非欲言又止。要说这也真是省事,不过毫无美感。


一路溜达着过了汴河,更是近皇宫一步。这边小摊少了不少,多是茶楼酒肆,药铺医馆等大门面的店。叶修看起来也累了,指示邱非寻个地方歇脚。


邱非略微打量四周,也无多想,望见家名为醉琼枝的茶楼还算素静,抬腿拉着叶修就朝里边儿走。


一进店,小二迎上来问候。叶修望了望四周,人差不多坐满了大堂,原来都在兴致勃勃地听话本。那说书人抑扬顿挫地讲,偶而随着故事起落一拍惊堂木,引得一阵议论叫好声。


他们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下,店小二上了壶凉茶。叶修问他借了把菜刀,咔嚓一下劈开那只大瓜,汁水流了一桌,又切小了些给邱非吃去。只见堂内气氛热烈地不同寻常,说书人不知讲了些什么奇闻异事,惹得众食客哄笑议论兼而有之。看邱非吃得认真,面色又像凝神细听,叶修一笑。他们来得不巧,这本折子已经到了尾声,看得那说书人细品了好几口香茗,这才又重启了话头。


邱非赶忙扔下瓜皮,抹了抹嘴直往前凑。


 


 

 

 

“爱嗔痴恨半世消,却余前缘犹身绕。

莫盼他日再重逢,一念转瞬只空空。


“红尘归客应是假,腥风血雨鬼见愁。

且看秋风白人头,消得惨淡无人收。


“今日咱们起了个兴头,便只说那前朝旧事。大家可想这诗写得荒唐,像是胡诌两句?”说书人顿了顿,“殊不知,这在那昏天黑地时候,是确有其事。


“且说那乾贞年头,四方动乱。天子守不得位,臣子叛反,小国并立,争权夺势,以至征伐打杀不休,中原一片狼藉,血流成河,饿殍遍野,山河皆红。人间血气浮动,竟是引来了不少山野精怪。


“而这其中,敢于正大光明现身世间者,都是大妖。何为大妖?修炼百余载,有几分灵智,又迎了天意度过劫数者,个个手里不晓得沾了几多人命。凭一身蛮横妖力,是要趁这人间大乱来分一杯羹。


“却说当年巴蜀一带是腥风血雨,皆因有一大妖于此。妖有本体,这妖为何物?原是千年古树,机缘巧合吸食树下土地死人精血,也由善变恶,成了个靠人血肉修炼的主。那时便也由着性子,大肆食人肉,啖人血,害人性命。它抛了根本,也可四处游荡,有时一整个村子竟是男女老少无一活口。有胆大者去那空村探,说白日一片死寂,只隐隐黄昏时仿佛有人一身红衣,立于视野尽头。这人怪得很,不走不跑,如树一般,一身红衣,又如血染。”


 


 


邱非听着,不由得也皱眉。他虽年少,心性倒是正直。心里晓得故事不可当真,也觉得即使为妖,草菅人命也实在不可取。


他匆匆看了一下四周,大多食客面色无异,却也说不得是愉快。前朝末代皇帝荒淫无度出了名,故事也代代相传得多,说不准谁家也真有祖辈死在动乱中。而那上百万条人命,无论有妖与否都不是个轻松数目。


邱非正想着问问叶修些许秘辛,却是被句声音不大的调笑打断。


声音带几分笑意,又几分挑衅,此时很是清晰。邱非循着声音望过去,这才注意到那人着实是与众不同。

 

 


 



乍一看一身中原寻常装扮,只要稍一打量就能看出机巧来。怕是特地寻了铺子裁剪,无论衣摆袖长尽是独特。更不用说缀满异域挂饰,手腕上的银铃铛莫不一走动便能发出声响。


再看那人,一头茶色长发只虚虚一束,随意拨弄在脑后。邱非望着他眼睛一愣,颜色极浅,如阳光下的猫儿眼一般,万万不可能是中原人。


恰巧那人此时也看过来,一双眸子浅浅澈澈,话还是轻轻巧巧地扔出去了:“我说,你倒是再胡诌这妖从何而来?做了什么恶?吃了几许人?”


说书人自然要争这口气,语气便也不善:“我说这位公子,无事莫言老夫乱讲。事事早有史料实证,只是这等机密,可非人人有幸瞧得。”


邱非回头一看叶修,却是神情有些许肃穆了,眼神还盯着那倜傥公子不放。他仔细一想二人此番回京目的,心中暗暗一惊。


那公子嗤笑一声,不屑多言语模样。自顾自斟了面前一杯茶,仰头一饮而尽。


说书先生似是还要争些什么,不料想叶修从那角落座位走出,换上一幅诚恳面容,好声相劝:“二位大可不必再争。想来是家史不同,境遇两别,才有这差处。”他继而转身面向那公子一礼:“甚巧,小生恰对这前朝往事颇感兴趣。听公子言事实有异,特来讨教讨教。在下叶修,敢问公子贵姓?”


邱非瞧见他袖中手势,赶忙抱着物什凑过去。


那人一见叶修,反而怔忡片刻,有刹那迟疑。邱非以为看岔,再一晃神又无二般,就听得还是那把嗓音:“若你有意,如何不可。我名张佳乐,倒是久仰叶公子大名。”


叶修一直紧盯他不放,此时也看得张佳乐抬头看他,一双眼睛熠熠生辉,眼角微微上挑,如三月桃花开正浓,是江南一季春来。

 

 

 



 

欲知后事如何,请听下回分解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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